院外的敲门声急得像暴雨打窗,阿福带着哭腔的\"苏姐姐\"撞进耳朵时,苏砚的镇纸正压着半块未刻完的墨锭。
她的指尖在门闩上顿了三息——昨夜替阿福系在腰间的铜铃,此刻正随着他的晃动发出细碎的响,可那**里裹着的铁锈味,比城南屠户案板上的血还浓。
\"阿福,把左手举起来。\"她隔着门开口,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,\"让我看看你腕子上的红绳。\"
外头的动静猛地一滞。
过了片刻,门缝里漏进一截手腕,褪色的红绳歪歪扭扭缠着,是她前日用旧胭脂染的——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。
苏砚迅速拔了门闩,冷风卷着血味灌进来时,她看清了阿福额角的擦伤,以及他怀里紧抱着的粗布包裹。
\"李三的人在搜巷子!\"阿福一踉跄栽进门槛,包裹\"咚\"地砸在青石板上,\"我从绣坊后门跑出来时,看见王屠户家的狗被他们踢翻了食盆,刀把子上还沾着......\"他喉结滚动,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地上,\"沾着我给张婶送绣样时落在巷口的丝线。\"
苏砚弯腰拾起包裹,指尖触到布料上未干的湿痕——是松烟墨的气味。
她忽然想起今早替阿福装在包裹里的那叠绣样,每幅牡丹的花蕊里都藏着极细的墨纹,若被李三的人拆开......
\"阿福,把灯吹了。\"她的声音依旧温吞,可摸向案头的手却快得像掠水的燕,\"去灶房把那坛去年的酸梅汤搬出来。\"
阿福愣了愣,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抹了把脸:\"对!
那坛酸梅汤底下压着您让我藏的旧账本!\"他转身往灶房跑,脚步却在门口顿住,\"可李三的人已经封了巷口,我刚才听见他们喊\'搜寒砚斋\'——\"
\"搜得到算他们本事。\"苏砚从床底摸出个铜盒,倒出里面的墨粉撒在窗台,又抄起扫帚在地上划出几道乱痕。
月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,照见她眼尾那道浅疤泛着淡青,\"去把东墙根的青竹砍两根,劈开铺在院角。\"她顿了顿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刻着松针的墨锭,\"记得在竹片上抹点灶灰。\"
阿福拎着柴刀冲出去时,外头传来零星的脚步声。
苏砚迅速把案上的墨锭收进暗格,又将梅娘的密信灰烬从炭盆里扫出来,混进窗台的墨粉里。
她听见巷口传来粗哑的吆喝:\"那小丫头制墨的,昨儿还往城南送了墨!\"另一个声音应和:\"陈侍郎要的松烟墨,说是给太医院抄方用......\"
太医院?
苏砚的睫毛颤了颤。
梅娘的密信里刚提过太医院典籍阁,李三的人就盯上了城南——看来陈侍郎那条线,比她想得更急。
\"苏娘子!\"院外突然响起李三的公鸭嗓,\"您这门儿咋关得这么紧?
我家主子说前日订的墨急着要,派小的来取呢!\"
苏砚理了理衣襟,把沾着墨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,这才拉开门。
李三的手下挤在院外,灯笼的光映得他们腰间的刀鞘泛着冷光,为首的络腮胡正盯着阿福刚劈开的青竹,眉峰皱成个结。
\"李管家这是......\"苏砚扶着门框笑,眼尾的疤跟着往上挑了挑,\"我这寒砚斋的墨,何时轮到李府的人亲自来取了?\"
络腮胡突然跨进门槛,靴底碾过青竹片时发出\"咔\"的脆响。
他弯腰捡起一片,凑到鼻端闻了闻:\"松烟墨的味儿?\"
苏砚顺着他的手看过去,竹片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灰——那是她特意混了灶灰的墨粉,松烟墨烧过的焦味,最能乱人耳目。\"昨日烧了半屋子废墨。\"她叹气,\"您也知道,制墨最讲究火候,废了的墨锭总不能留着占地方。\"
络腮胡的目光扫过窗台的墨粉,又落在阿福怀里的酸梅汤坛上。
苏砚注意到他的喉结动了动——那坛酸梅汤是前儿阿福帮张婶搬米时,张婶硬塞给他们的,坛口还沾着蜜渍山楂的甜香。
\"借一步说话。\"络腮胡突然拽住苏砚的手腕,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,\"有人说看见你往醉仙楼后巷跑,跟个戴斗笠的——\"
\"哎哟!\"阿福端着的酸梅汤坛\"哐当\"落地,深褐色的酸梅汤溅了络腮胡一靴子,\"对不住对不住!
这坛子太沉......\"
苏砚趁机抽回手,袖中那枚松针墨硌得手腕生疼。
她望着络腮胡骂骂咧咧跺脚的模样,听见院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——三更已过,该是梅娘安排的人出动了。
\"李管家要是不信,不妨搜。\"她退后半步,露出身后空荡荡的堂屋,\"寒砚斋就这么大,您随便看。\"
络腮胡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三圈,最后定格在阿福脚边的青竹片上。
他蹲下身,捡起一片对着月光照了照——竹片背面有几道极浅的划痕,像是被刀尖挑过的。
苏砚的呼吸几乎要停住,直到听见络腮胡嗤笑:\"小丫头片子,这竹片刻的是\'南境\'?
当老子不识字?\"
\"那是阿福学刻的。\"苏砚赶紧接话,\"他总说要帮我刻墨纹,昨儿拿竹片练手呢。\"
络腮胡把竹片一扔,转身冲手下挥了挥手:\"走!
去西巷,那丫头定是往那边跑了!\"
脚步声渐远时,阿福瘫坐在地上,额头的汗把碎发黏成一绺。
苏砚蹲下身,替他擦了擦伤口:\"他们没翻包裹?\"
\"我把绣样塞酸梅汤坛底下了。\"阿福抽了抽鼻子,\"就是可惜了那坛酸梅汤......\"
\"不亏。\"苏砚摸出块帕子,包了块糖塞给他,\"梅娘说李三和陈侍郎运盐,咱们往竹片上刻\'南境\',他们必定以为线索在西巷——等他们搜完回来,张婶的茶摊该有新消息了。\"
她话音刚落,院外传来\"笃笃\"两声叩门。
阿福刚要跳起来,苏砚已经笑着摇了摇头:\"是裴世子的酒葫芦响。\"
门开时,湖蓝锦袍的身影晃了进来,腰间鎏金酒葫芦撞在门框上,发出清脆的响。
裴溯手里提着个食盒,挑眉道:\"苏娘子这门儿,方才连李三的人都叫不开,怎么某一来就开了?\"
苏砚注意到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酸梅汤渍,又落在窗台的墨粉上。
她垂眼笑:\"裴世子要的墨,自然得留着门。\"
裴溯把食盒放在案上,掀开盖子,里面是刚出炉的桂花糕,甜香混着墨香在屋里漫开。\"某今早去醉仙楼,听人说后巷有碎瓷片。\"他随手拾起块松针墨,指腹摩挲着背面的刻痕,\"还说有人听见\'松雪谱\'三个字。\"
苏砚的指尖在袖中掐紧。
她望着裴溯漫不经心的模样,突然想起前儿他留在墨里的\"溯\"字——定北侯府的世子,怎会不知道松雪谱?
\"裴世子对松雪谱也感兴趣?\"她温声问,\"那是玉衡斋的......\"
\"玉衡斋?\"裴溯突然凑近,酒气裹着松木香扑过来,\"苏娘子可知,当年玉衡斋被抄时,定北侯府递了八百里加急折子?\"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眼尾的疤,\"老侯爷说,那把火烧得蹊跷,烧了玉衡斋的墨谱,却烧不尽天下读书人的墨魂。\"
苏砚的呼吸一滞。
她后退半步,撞在案角的墨锭上。
裴溯望着她紧绷的肩线,忽然笑出声:\"某就是来取墨的,苏娘子紧张什么?\"他拎起食盒,酒葫芦在腰间晃得叮当作响,\"明儿某要去太医院送药,苏娘子可有要捎的东西?\"
太医院?
苏砚眼尾的疤微微发烫。
她望着裴溯转身的背影,忽然开口:\"裴世子可知,太医院典籍阁的守谱人......\"
\"颈后有朱砂痣。\"裴溯没回头,声音却清晰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,\"某还知道,李三昨儿往陈侍郎府里送了十车盐——苏娘子刻在墨里的字,某看得懂。\"
门\"吱呀\"一声合上时,苏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。
她摸出袖中那枚松针墨,背面的\"盐车,南境,陈侍郎\"几个小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——原来裴溯早就在查,原来他的骚气,不过是层最软的壳。
后半夜,苏砚蹲在院角的青竹丛里。
她望着李三的手下从西巷骂骂咧咧回来,又望着陈侍郎府的马车悄悄停在巷口,车帘掀开时,露出个颈后有朱砂痣的身影。
她摸了摸怀里的竹哨,指尖触到梅娘新塞进来的纸条:\"赵府西墙第三块砖可动。\"
夜色渐深时,苏砚换了身粗布短打,把墨锭藏进发间。
她望着陈侍郎府的灯笼在风里摇晃,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——今夜,该去赵府附近瞧瞧了。
后半夜的风裹着潮气钻进粗布短打,苏砚贴着赵府西墙的青竹丛,指尖在第三块砖上轻轻一叩。
老仆断气前攥着她手腕说的话还在耳边——\"赵府西墙第三块砖可动,当年那本《松雪谱》......\"话音未落,喉间血沫便呛住了后半句。
竹影摇晃间,巡夜灯笼的光扫过来。
苏砚缩紧肩背,看着两个守卫踢开脚边的碎石,其中一个嚼着花生含糊道:\"赵大人今个儿又往偏院送了三箱东西,咱守得严实些。\"另一个嗤笑:\"您当那偏院是藏什么宝贝?
我瞧着像......\"话音被风卷散,两人的脚步声往南转去。
她屏住呼吸数到三十,指尖再次按上砖缝。
青灰砖纹粗糙硌得指腹生疼,突然\"咔\"的轻响,砖块竟真的往里陷了半寸。
她心脏猛地一跳,刚要探手,院墙上突然掠过一道黑影——是只夜猫子,尾巴扫落几片瓦当。
\"什么动静?\"北边传来喝问。
苏砚立刻蜷进竹丛,后背抵着冰凉的墙,听着守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月光漏进竹枝,在她脸上割出细碎的光,照得眼尾那道浅疤泛着淡红。
直到守卫骂骂咧咧骂着\"死猫\"走远,她才敢摸出怀里的竹哨,轻轻吹了声短调——这是和梅娘约好的暗号,若有变故便传信。
但今夜没有变故。
等巡夜的梆子敲过三更,苏砚终于触到砖后一个巴掌大的暗格,里面只有半块焦黑的木片,边缘还沾着暗红的痕迹。
她捏着木片贴在唇上,尝到铁锈味——是血。
老仆说的《松雪谱》不在这儿,可这木片上的纹路,分明是玉衡斋独有的云雷纹。
天快亮时,寒砚斋的门轴\"吱呀\"一声。
阿福端着热粥从灶房探出头,见她发间沾着草屑,眼睛却亮得像淬了墨的琉璃,忙把粥碗搁在案上:\"娘子昨儿又没睡?
我去煮碗姜茶......\"
\"不用。\"苏砚扯下粗布短打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月白衫子。
她捧起案上的墨模,松烟、胶料、麝香在石臼里碾得细腻,指腹抹过模子内侧的暗纹——这是给梅娘的墨,表面刻着\"赵府偏院,三箱,月中\",微雕的小字藏在松针纹里,只有对着日光才能看出端倪。
\"阿福,把这盒墨给前街茶棚的梅姐儿。\"她将墨锭收进锦匣,\"就说......新到的\'松风墨\',适合说书人润喉。\"阿福应了声,接过匣子时手指微微发颤——他跟了苏砚三年,自然知道\"松风墨\"是他们传递消息的暗号。
日头爬到檐角时,湖蓝锦袍的影子先落进门槛。
裴溯晃着酒葫芦跨进来,腰间鎏金坠子撞出细碎的响:\"苏娘子这门倒开得早,某还怕来迟了墨被人抢光。\"他盯着案上未干的墨锭,眼尾微挑,\"昨儿后巷的猫叫得凶,某在醉仙楼听了半夜,倒听见桩趣事——赵御史家的偏院,最近总飘药味。\"
苏砚正在理墨条的手顿了顿。
她抬头时面上已带了温吞笑意:\"裴世子消息到灵。\"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墨锭,\"寒砚斋的墨,自然要等懂的人。\"
裴溯忽然倾身凑近,酒气混着松木香裹住她:\"苏娘子可知,赵大人十二年前参玉衡斋的折子,用的是\'私藏逆书\'四个字?\"他指腹点了点她眼尾的疤,\"那折子的墨,是定北侯府送的。\"
苏砚呼吸一滞。
她后退半步,后腰抵着放墨模的木架,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——裴溯这是在说,当年那折子的墨,他能验出真假?
\"墨好了。\"她将最后一锭墨推过去,墨身刻着\"溯\"字,暗纹里藏着\"赵府偏院,药味,月中\"。
裴溯拎起墨锭对着光,嘴角勾出笑:\"苏娘子这墨,比某房里的夜明珠还金贵。\"他转身时酒葫芦晃了晃,\"明儿某要去太医院送药,苏娘子可还有要捎的?\"
\"不必了。\"苏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,这才摸出袖中那半块焦木,在日光下照——云雷纹里竟还嵌着极小的\"衡\"字,是玉衡斋的标记。
月上柳梢时,梅娘的信鸽扑棱棱落进窗。
苏砚解开鸽腿上的竹管,里面是张染了茶渍的纸:\"茶棚的说书人今个儿讲\'赵御史妙手医毒\',听客们直咂舌——那偏院的药味,原是在炼什么\'神仙丹\'?\"她捏着纸页的手发紧,神仙丹?
赵大人当年参玉衡斋私藏逆书,如今自己倒在炼违禁的丹药?
更底下还有一行小字,是梅娘的笔迹:\"赵府粗使丫鬟托人带信,说偏院第三间房的地砖下有铁盒,钥匙在赵大人贴身玉牌里。\"
苏砚刚把信塞进砖缝,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\"咚、咚、咚\",像敲在她心口。
她迅速将焦木片藏进墨匣,手按在案上的松针墨上——这墨里淬了蜂毒,若有人硬闯,扎破指尖便是。
脚步声停在门前,门环被拍得\"哐当\"响。
\"苏娘子!\"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,带着颤音,\"我是赵府的三公子......\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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